翌日,大年初一。
青鸾早早便醒了,却窝在被窝里舍不得起来,手中仍旧还握着昨夜见到的纸条,每一个字的每一笔划都已深入内心。
日上三竿之际,却突闻门口传来敲门声,青鸾忙的藏好纸条,刚坐起身来,便见菀妃带着两个宫娥走了进来。
“这都什么时候了,为何还不起来?”菀妃上前坐到床边,有些无奈的笑言。回头却还是接过宫娥手中的橘子,亲自剥开一瓣来送进青鸾口中。
“谢谢菀姨。”青鸾乖巧的吃下去,随后起身来更衣。
菀妃一面帮她挑选着饰物,一面道:“今天下午沉香殿会有宴会,朝中各位王公大臣都会携眷前来,你也可以随无忧一起过去看看。”
青鸾正在梳头的手猛地就顿住了。菀妃向来足不出户,也从未让她参加过宫中的什么宴会,今日何以突然有此提议?不知为何,青鸾心头竟隐隐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:“菀姨,为什么要我去那宴会?”
菀妃轻轻按住青鸾肩头,柔声道:“你今年已经十六岁了,菀姨虽有心为你觅得一门好亲事,奈何怕你不喜欢。不如就趁着今日,见见那些王公大臣的公子们,你若然属意哪个,便回来告诉菀姨。”
青鸾原是应该害羞,然而脸却在一瞬间变得苍白起来:“菀姨,我不去。”
菀妃却似并不吃惊:“三年前菀姨曾经问过你是不是对无暇有意,那时你说不是。今日菀姨再问你一次,你还是这样回答么?”
青鸾低头沉默,白皙的耳根却克制不住的泛起丝丝红色。
有些事,连她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发生的。三年前,花无暇还在宫里的时候,她对他的感情只是依赖,且这份依赖还是来自于对他的称呼——三哥。可是后来,她见不到他的时候,这份依赖在不知不觉间,竟化作了苦涩缠绵的思念。
明明,她连他究竟是个怎样的人都还没弄清楚,就在情窦初开的时候,为他动了情。
菀妃有些艰难的叹了口气:“青鸾,你实在不该……”
“菀姨?”青鸾不甚明白她古怪的语气,抬眸看着她,“我……不能喜欢三哥吗?”
菀妃有些失神的看着她,沉默许久,方才低声道:“你可知这皇城之中,尔虞我诈,你死我活,皆是为了什么?”
青鸾点点头:“权力。”
“菀姨不希望你与那些处在这个漩涡中的人有任何情感瓜葛,可偏偏……造化弄人。”菀妃红着眼眶,转过脸不再看青鸾。
“菀姨!”青鸾忙拉了她的手,道:“我对三哥,不过是一厢之意,若是三哥心有她人,我必定半分都不会强求,菀姨不需为我忧心。”
菀妃微微摇了摇头,凝泪道:“我怎会不知,我……你们云氏之人,一旦动了情,便是一生一世,再多的恩怨纠葛,也唯有自己来承受,菀姨是怕你吃苦——”
这番话,说得青鸾微微有些错愕。
一旦动了情,便是一生一世?
为何这句话听起来这么好,细细品味之下,却这样让人心惊?
“无论如何,菀姨不希望你嫁给那些皇子中的任何一个,你懂吗?”
青鸾的心,直直便沉了下去。
这天下午,青鸾到底还是随着花无忧去了宫中的宴会。
因昨日皇帝在惠安宫中守岁过夜,今日一早,关于青鸾的某些谣言便更是尘嚣直上。此时此刻青鸾现身在这一重要的宴会上,几乎便引得所有人的目光都看过来。若有些不知情的,稍微凑近人群一打听,也就所有都明白了。
这样的环境中,换作谁也不可能安生,然而偏偏青鸾心中有事,入殿以后便随花无忧入席而坐,心不在焉的吃着自己面前的点心果腹。
王公大臣们陆陆续续的到来,殿中光鲜亮丽,风流俊俏的公子们也越来越多。花无忧不时拿手撞青鸾,然后将某些出众的年轻男子指给她看,再告诉她那是谁家的公子。到晚宴开始前,他指了约莫二十个,青鸾却一个都没有记住。
“到底怎么了?”花无忧终于忍不住问,“你怎么总是心不在焉的?”
青鸾有气无力:“不知道。可能是昨晚上吹了风有些着凉,头有些晕。”
“那你怎么不早说?”花无忧说着便伸手探上青鸾的额头。
如此毫不避讳的动作看进在场许多有心人的眼里,顿时又引起众人内心一番不小的波动。
贤妃坐在几个妃嫔当中,原本正在说笑,却忽听有人阴阳怪气道:“贤妃娘娘,你们家五皇子与那位云家的姑娘倒是很亲厚呢!”
贤妃这才抬头看了一眼,笑道:“青鸾啊,那可是个极好的姑娘。我家无忧与她自小一处长大,亲厚一点又有何不可?”
“难道娘娘未曾听过近日宫中的传言?这丫头生得其貌不扬,却有本事——”
那人话还没说完,便被贤妃摆摆手打断:“传言的东西本宫不曾听过。本宫只知道,娶妻求淑女,相貌生得如何,不过是其次罢了。”
这一句话说得再明显不过,那就是她早已看上云青鸾做自己的儿媳。众人暗自心惊,不多时这一消息便传得众人皆知。
正在这时,却见花无忧拉着青鸾快步走出了沉香殿,一时间众人的眼光更是纷繁复杂,唯有贤妃仍旧面不改色与众人说说笑笑。
出了沉香殿,避开众人耳目之后,花无忧便忍不住大笑起来:“我告诉你,感染风寒之类的,可别去吃那些御医开的药。今日初一,京城最大的酒庄开窖,真正埋藏了十八年的女儿红,我们一起去喝个畅快淋漓,明早起来,保证你什么毛病都没有了。”
“你自己嘴馋,还要搭上我,净说些歪理!”青鸾将他训了一通,却还是随着他溜出了皇宫。
她心里面从未有过这么多事,再憋下去,只怕自己会疯。借酒忘情,暂抛一宵烦恼又有何不可?
酒庄里人并不多,因为是真正上好的酒,买得起的也无非是京中的达官贵人。而此时此刻,那些人多半都在皇宫沉香殿内。
店家很快摆上了两坛子酒,青鸾尝试着喝下一小杯,果然香醇至极,一时贪杯,很快便喝得忘形。
不多时花无忧也喝得花了眼,还给青鸾倒酒:“快喝快喝,多喝一点。”
青鸾实在喝不下:“不喝了……”
花无忧不肯依:“不行,你的那坛子还没喝完呢!”说完不由分说就拿起酒杯往青鸾嘴里灌。
恰在这时,有两个年轻公子跨进酒庄门来,当先那个身着素色锦服,眉目若画,生得俊美异常,见到花无忧和青鸾的情形,不由得多看了一眼。倒是后头那个容貌普通一点的登时杏目圆睁,怒道:“堂堂大男人竟然如此卑劣,强行对一个女子灌酒,看我不教训你!”
话音刚落,软鞭已自腰间抽出,“啪”的一声重重抽在花无忧背上。
“啊——”花无忧一声惨叫,吓得青鸾也惊醒过来,看了看眼前的情形,懵懵懂懂,根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。
一个时辰后,花无忧,青鸾,和那两个年轻公子,俱被羁押到了皇帝御书房前。
因那两人在酒馆之中挥鞭伤了花无忧,暗地里的侍卫们自然一涌而出,与那使软鞭的少年打作一团,又因为花无忧的身份,很快便惊动了九门统营。结果那俊美公子不知拿了什么在九门统营眼前亮了亮,四人就成了如今这幅情形。
皇帝尚未前来,便已经有御医匆匆赶来为花无忧疗伤,青鸾一边蹙眉一边看着花无忧龇牙咧嘴,终于忍不住回头看了那两个年轻公子一眼。
那俊美公子似是主子,动手的那个则是护卫。两人一般的个子,相比寻常男子却都矮了一个头。青鸾心中一凝,复又将前面那俊美公子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,果见其生得粉面朱唇,五官精致到让人生叹,眼波微微流转间的娇俏更是藏不住,竟是个绝美女子!
那女子见青鸾瞧着自己,也不闪避,反倒大大方方走上前来,对着花无忧道:“你当真是五皇子?如此,可真是不打不相识了。”
花无忧狠狠剜了她一眼,啐了一口:“谁认识你个瞎了狗眼的东西,给我滚到一边去!”
青鸾忙拉了拉他的袖口,低声道:“那两人都是女子。”
花无忧一怔,又将两人重新打量了一番,眼中疑虑重重,终于道:“你到底是谁?”
“皇上驾到——”
不待那女子回答,皇帝御驾已至,花无忧抖了一抖,因害怕被罚,拉青鸾挡在自己前面。
青鸾眼见着皇帝下了御撵缓步而来,脑中刚在思虑该如何是好,却见那女子已经三两步上前,竟伸手挽住了皇帝的手臂,漾起璨若星辰的笑脸:“离儿给舅舅请安,舅舅万福安康!”
皇帝将眼前的人细细打量了片刻,竟笑了起来,伸出手在少女额上一点:“朕早就该知道,能干出这种事的,除了你们母女便没有旁人!”
剩下青鸾和花无忧面面相觑,不明所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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